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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4日 星期日

霍爾的移動城堡

二〇〇四年的《霍爾的移動城堡》,在二十年後的今日重返大銀幕。對當年看過的孩童觀眾而言,如今也已度過青春,或許在工作及愛情上經歷過挫折,重看時領悟更深。對新一代觀眾來說,他們能走進一場細膩且奇幻的手繪魔境,認識一部歷久彌新、溫柔動人的動畫長片。

《霍爾的移動城堡》講述平凡的少女蘇菲被荒野女巫下了詛咒,成了老婦人。她驚慌失措,選擇避走人群,前往荒山野嶺,後來遇見巫師霍爾及傳說中呼嘯移動的神奇城堡,開啟了一場關乎魔法及追尋自我的奇幻冒險。

宮崎駿的大多數作品,都在精彩冒險故事的表象下,潛藏著關於人生艱難抉擇的寓意/喻意。廿年來,每次重看《霍爾的移動城堡》,都感覺得憑著自身閱歷去揣度、猜想、參透、領悟,會重新認識自己。就像一面鏡子,照見心底某處角落,那深埋隱藏許久的——初心。

我對戲裡蘇菲忽老忽少的年齡似懂非懂,霧裡雲裡,這次重看,一樣如此,但又似乎參透了一些些其他東西。她變老,是對自己的否定,還有壓抑;而年輕起來時,則是在夢中,或在她情動時刻,是她願意相信自己值得被愛、被認同的時候。她本身沒意識到,她的外貌,其實一直都是她內心的投影。

臨近片末的一場戲我特別感觸,那是蘇菲在夢裡瞧見少年霍爾跟火惡魔卡西法訂下契約之時。這夢境,是回憶,也是揭示蘇菲註定會邂逅霍爾,註定走入霍爾的靈魂及生命。她從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成為能夠理解霍爾痛苦的人,成了一個有被需要的人。

除此之外,戲中的一顆顆飛彈、一處處因戰爭蹂躪的村莊,讓觀眾自然而然理解到和平的珍貴,在帶有反戰訊息的畫面裡頭,宮崎駿讓觀眾一窺戲裡角色,是如何在戰火中尋找一個能夠安身的家。而這個家,並非得是彼此擁有血緣關係的組合,而是一群願意接納彼此、磨合性格、一起生活下去的人。霍爾、蘇菲、卡西法、馬魯克,還有荒野女巫小狗因因等,都是性格迥異的獨立個體,彼此摩擦或關係對立,後來皆成了夥伴,形成一個溫暖動人的家。

跟宮崎駿其他作品一樣,《霍爾的移動城堡》不需一次即看懂,而是可以陪著觀眾成長,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慢慢拼湊出那些過去沒留意到的細節。它如一封描寫成長的信,等哪天準備好,再次重溫時,則再次參悟出更多訊息。就像蘇菲從原本的不相信自己,到願意相信自己有價值一樣,成長亦從來無需大聲說出什麼,就只是靜靜接受當下的自己。

總括而言,《霍爾的移動城堡》在絢麗的色彩之下,是低調地表述一個人學會如何愛與被愛。它跟《千與千尋》《幽靈公主》和《蒼鷺與少年》,是我心中Top 4吉卜力工作室作品。



2025年4月27日 星期日

狠狠愛

好萊塢近幾年開始關注那些在幕後賣命翻滾的特技演員,我想,能夠激起大家對這群特技演員的關注,87North製片公司功不可沒。這家由大衛·雷奇和查德·史塔赫斯基兩位特技演員出身的從業員創辦的公司,拍電影之餘,也栽培特技新秀。他們的作品自然是以動作設計見長,故事則時而鬆散,時而精妙,代表作有《無名弒》(Nobody)、《子彈列車》(Bullet Train)、《特技玩家》(The Fall Guy),都是拳拳到肉,打得過癮,看得觀眾心花怒放。新作《狠狠爱》(Love Hurts),依舊是拳腳及火藥味齊飛,故事方面則普普而已。

《狠狠爱》劇情簡單得像一杯即溶咖啡,講述關繼威飾演的房仲馬文,事業有成,人生得意,卻在情人節這天,一群殺手殺上門來,兄長、舊識,個個輪流冒出,挖出他以往的身份及回憶,他不得不施展封塵多年的俐落身手迎擊。故事情節沒有錯綜複雜曲折離奇拐彎抹角,主打就是一個“爽”字。

《狠狠爱》的動作設計不輸過去幾部作品,每一拳每一腿一氣呵成,呈現出來的效果,都帶著真材實料的力道狠勁。觀眾無需動腦,只需跟著電影明快的節奏,邊看邊讚好。

主角關繼威一直以來都給我一種奇妙的親切感,那像鄰家哥哥般溫和的氣質,放在馬文這角色上,格外有味道。他早年在《無限復活》裡的演出,那含蓄又帶點悲涼的小人物氣息,至今難忘。在影集《洛基》(Loki),他也是演個不起眼的小職員。這次在《狠狠爱》,看著這樣一個老實人畜無害的房仲突然開打,一邊捱揍一邊還擊,有種成龍式的功夫底蘊,亦算是演技的一大突破。某些鏡頭裡,從他眼底閃過的狠勁,讓人瞬間明白——溫文儒雅的人,一旦被逼急,也會痛下殺手。

至於吳彥祖,算是久違的演出,可惜戲份極少。雖然帥氣不減,但打鬥太少,大多時候就是故作深沉地吸奶茶。倒是片中其他殺手,各具特色,從死亡詩人到雙簧兄弟,像極《子彈列車》裡那群特立獨行的奇葩殺手,每個人嘴裡嚷著殺人完成任務,實則也一樣逃不出愛情枷鎖的重情之人。

片名喚做《狠狠爱》,其實愛情只是表象,僅是包裝,更像是在講每一個被過去背叛、被情感打碎的靈魂。打打殺殺背後潛藏著的,是一點點不甘的溫柔。這幾個江湖人,殺起來不留情,愛起來也無退路——當然,這些都是我自行腦補的猜想揣測,說錯勿懟。

總括而言,《狠狠爱》是那種不必帶腦進場,即能看得開心的爽片——前提是你真的對故事情節沒太要求。別奢求它講大道理,只需在爆裂火光中,狠狠過癮一次就好,就像情人節的煙火、花束、激情,短暫,卻值得。



2025年4月20日 星期日

MINECRAFT麥塊電影

電玩改編電影是目前其中一類商業片正夯的模式。從《惡靈古堡》(Resident Evil)、《古墓騎兵》(Tomb Raider),到近年的《真人快打》(Mortal Kombat)、《魔獸爭霸》(Warcraft),有的動作刺激,有的充滿奇想,還有《沉默之丘》(Silent Hill)、《佛萊迪餐館之午夜驚魂》(Five Nights at Freddy’s)這類驚慄恐怖,可謂精彩紛呈。雖然並非都是傑作或票房保證,但終究是一個電影劇本創意的來源。

這類型還有一條“閤家歡”走向,如《音速小子》(Sonic the Hedgehog)系列、《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The Super Mario Bros. Movie),大人小孩都能看個開心。你說劇情設定會很深刻麼?老實說,真的沒有。但票房好,評價也高。《MINECRAFT麥塊電影》(A Minecraft Movie),也走這路線。

我不是Minecraft玩家,沒建過房子、挖過方塊,不懂電影裡是否有刻意為玩家準備的彩蛋或暗號,劇情也簡單到從一至十依序交待給觀眾,沒有燒腦,不必思考,毫無懸念,笑點尷尬,演員演得太用力,我無法投入。只是,網絡上評價卻不差。或許是玩家情懷加持,抑或是小朋友看得開心。

講真,我完全進不去那個世界,但轉個念,也想開了,電影不是拍來給所有人喜歡的。這部片的目的明確:讓家長帶著孩子進戲院共度兩個小時的家庭時光。就像麥記快樂套餐,重點不在好不好吃,而是能換到什麼玩具。

於是觀眾一開場就見到傑克·布萊克飾演的史蒂夫,用台詞講出他對挖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長大後為了夢想選擇放棄現實、踏進奇異世界,並自願困在那裡。這樣的開場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有點糟糕,但對孩童觀眾而言,恰恰好懂。

有此一說:以對白交待一切,是電影創作最低端的推進故事手法。但看至最後,幕前幕後工作人員字幕緩緩升起時,開始思考這部電影是好是壞時,想到這部電影存在的終極意義之後,我悟出一個道理——有些時候,一部電影真的不必刻意拐彎抹角讓人猜想戲裡的隱喻或訊息,也可以直接hit to the point,製造笑梗引觀眾發笑之際,直接道出或呈現重點訊息。觀眾也許一時未能會意,但該訊息經已潛移默化地種在觀眾腦海或心中,假以時日,時機到了,就會發芽。

我不評論這部片好不好看,因為根本不重要。真正讓我感觸的,是傑克·布萊克。

記得二〇〇三年的《搖滾教室》(School of Rock),他當時卅四歲,看起來像廿幾歲,臉龐身體圓鼓鼓,眼睛閃閃發光,渾身散發著搖滾魂,熱血澎湃,歌喉也讚。那是我第一次認識他,笑著看他用音樂教育頑皮學生,心想這為人師表真有趣。二十年過去,如今他五十六歲,額上皺紋藏不住,動作卻依舊浮誇,歌還是唱得投入,不知怎的,我有些感慨。

看一部電影,不只是看故事,也是在看一個演員如何跟我們一同老去。孩子們看的是冒險與歡笑,我看到的,卻是時間的流動。

所以,《MINECRAFT麥塊電影》於我而言,絕對不是值得再刷的片子,卻是一次值得記住的觀影體驗。它提醒我:我們都是曾經的孩子,只是現在長成帶孩子看電影的大人——我不是說我,是說其他跟我同齡的朋友。



2025年4月15日 星期二

贖夢

張家輝,伴我度過青春煩惱成長歲月的友伴。他那一副看起來廢裡帶衰、衰中有賤的模樣,從化骨龍、《黑馬王子》葡撻(葡完就撻)、《決戰紫禁之巔》中別名龍龍九的陸小鳳,到後來在香港黑幫電影教父杜琪峰多部作品裡的正經角色,在嬉皮笑臉耍白癡和正經嚴肅露狠勁之間切換自如,是我心中的百變影帝。

他演而優則導,開始自導自演時,我亦樂見其成。二〇一四年《盂蘭神功》,我進戲院支持,結果出來滿肚子問號;《陀地驅魔人》延續驚悚風格,文藝味更濃;動作警匪片《低壓槽》,更覺得他力有未逮。我以為經歷過三部票房口碑皆不盡如人意的作品後,他該有自知之明,導演不適合他,結果第四部作品《贖夢》又來。

張家輝這此依然自導自演,飾演患有失眠症的德士司機沈卓仁,聲稱一睡覺就夢見被人追殺,長期失眠,神經兮兮。他的對手是劉俊謙飾演的臨床心理醫生文思豪,二人一來一往,夢境、現實、人性、創傷、秘密,導演通通都想講,但全部混在一起,亂了套,講不清。

我明白“橋唔怕舊,最緊要受”之道理,《贖夢》的問題不在題材老套,失眠、心理創傷、夢境追殺等題材,過去拍過很多。真正致命的,是張導似乎執著於自己那種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文藝恐怖片風格。節奏慢,剪接生硬,CG特效莫名其妙,不時來點宗教符號與慢動作特寫,懶有型、懶神秘,實則悶得令人呵欠連連。

觀眾入場,是想解夢,不是被導演困在夢裡無出口。文醫生的故事線說他童年有陰影,影響他成長;沈卓仁則是失眠,老婆精神失常,屋裡貼滿符咒,家裡像道壇。兩條線平行無交錯,結局像在解釋角色的因,但觀眾早心知肚明,完全不覺恍然大悟,只會想說:“拍咁耐,就講呢啲?”恐怖片不恐怖,驚悚片不緊湊,心理片不深刻,夢境拍得不夠詭異,現實拍得不夠紮實,兩頭不到岸,教人如何投入?

二〇〇四年獨立電影《黑暗時刻》(The Machinist)也同樣講失眠。那電影沒很驚悚,但從頭到尾不斷吊觀眾癮,牽引人想探索主角到底遭遇了什麼,才會瘦成皮包骨……這也是面筋人克里斯汀·貝爾的代表作。《贖夢》跟其相比,高下立判。

總的來說,看《贖夢》是浪費時間。我不曾質疑張家輝身為演員的演技,但在導演的身份上,他真的離合格還有非常遙遠的距離。不說別的,過去三部執導作品,劇情我都忘光光,唯一有印象的一幕,是《盂蘭神功》裡主角在戲院看戲時,發現前排座位有個阿飄不看戲,反而盯著他瞧。這第四部作品再次證明,張家輝還未找到作為導演的語言及定位。或乾脆一些,放棄導演身份罷了。



2025年4月13日 星期日

律師不該拿槍?——《黑函情報戰》觀後

問一個問題:律師能不能拿槍?這問題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蠢?若把它放在一部諜戰劇裡,你又是否認為,這是基本配備?我不熟悉律法,但以我有限的common sense,律師是不會配置槍的。

九年前報讀商業電影編劇課,課堂上老師出題,要同學分組用警察、律師和另一個制服職業(第三個職業我忘了是啥)為主角,寫一個有頭有尾的劇本。抽中律師的組別,創作了一篇律師的冒險故事。課堂呈現後,老師對這小組點評的其中一句話,我印象深刻:“律師不該拿槍。”

多年過去,我早把那堂課內容拋諸腦後,直到隨手點開Netflix影集《黑函情報戰》(The Recruit),瞬間被吸引進去,難以自拔!這名叫歐文的菜鳥律師,卷入中情局及其他各國情報單位的勾心鬥角,成為生死未卜的棋子,被迫拿槍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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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是初入中情局的菜鳥律師,還沒摸熟工作環境,即收到一封灰色信函——一名被關在囹圄中的線人要求談判,免除罪刑,否則曝出威脅整個機構的大秘密。歐文本該是坐在辦公室裡審查合約、分析法律條文的文職人員,也許急於立下功績,也許是責任心使然,要求上級允許讓自己跟進此案,結果輾轉之下卻去到戰場,面對槍林彈雨、酷刑拷問,還陷入一場錯綜複雜的國際政治紛爭的暴風圈。

影集第一集起,就像一場高速列車的瘋狂旅程。歐文每化解一個危機,轉眼即掉入另一個更深的泥淖。他的生活徹底攪亂,連帶身邊人也受池魚之殃——同事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上司對他既愛且恨——愛他的辦事能力;恨他總帶麻煩——有者甚至動了殺機,想永久把他除掉。這部劇迷人之處,在於它不單只是諜報動作,還描繪了寫實的人性修羅場。

這鱷魚潭裡,沒有明確的盟友或敵人,一切利益為先,大局為重,今天的敵人可能是明日的友伴,今天的朋友也隨時推你入火坑,藉你擋子彈。撤掉手槍及爆破,換成文書、業績、會議室裡的明爭暗鬥,不就是現實生活中的職場縮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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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不是典型的諜戰片英雄。他並非那種超級菁英特工,不是什麽戰略大師、神槍手、情報高手,他只是個年輕的律師,滿腦子法規、訴訟和協議。他加入中情局,心想這只不過是穩定的政府工作,沒想到迎接他的,會是充滿暗殺、黑幕和背叛的“花花”世界。

更糟的是,他還自帶倒霉體質,災星附身,像被不幸纏上的磁石(令我想起伊坂幸太郎筆下的殺手,綽號“瓢蟲”的七尾;有改編成電影《子彈列車·Bullet Train》)。正是這種設定,這角色分外有趣。我們見慣無所不能、身手俐落、意志堅強、倜儻風流、警惡懲奸的超級特務;歐文則是另一種面貌,他不完美,他會出錯,會因自己的無知搞得焦頭爛額。他沒有經典英雄那樣自帶光環,只像個普通人,這是《黑函情報戰》最吸引我的——它讓觀眾看到一個平凡人,在逆境中掙扎、絕境求存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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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之所以能在這龍潭虎穴生存(雖然狼狽異常),關鍵是他的急智、辯才、隨機應變的能力,讓他一次次死裡逃生。如果你看過HBO影集《企鵝人》(The Penguin),可以發現主角奧茲也有類似的特質——同樣聰明機敏、同樣能言善辯、同樣命大。不同的是,奧茲是徹頭徹尾的惡貫滿盈,而歐文有道德底線,有良心。

在充滿背叛的世界,歐文的“善”幾乎成為他的負累。他畢竟只是個律師,不是冷酷無情的殺手,沒法跟那些特工一樣,把情感拋在一邊,取人性命絕不手軟。正是這點,讓他成為觀眾最能共情的角色——他代表的是我們每一個普通人,為生計被迫進入殘酷世界,卻仍想保有自我的那份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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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部劇(目前第一季八集、第二季六集,故事告一段落,但未宣布劇終),回想九年前編劇課上老師提出的:“律師不該拿槍。”

現實中,律師的戰場是在法庭;《黑函情報戰》裡,歐文有被迫拿槍之時,但皆非出於自願主動,而是為了自衛,他必須拿。亦有幾幕他在扭打纏鬥中“誤殺”敵人,兇器也不一定是槍,每次殺人後,他都像日後會患上PTSD,那殺人畫面永久存留在腦海,揮之不去的樣子。我只能說,他敬業樂業,身處於吃人的世界,他學著用自己的方式,極盡所能地活下去。

所以,律師到底該不該拿槍?



2025年4月8日 星期二

米奇17號

對韓國導演奉俊昊印象深刻,是從那部在戲院裡讓我如坐針氈的《末日列車》(Snowpiercer)開始——那是二〇一四年,衝著美隊克里斯·伊凡入場,結果上了一堂關於低階層苦受壓迫,為此而反抗的末日寓言震撼教育。後來Netflix製作的《玉子》(Okja),再到拿獎拿到手軟的《寄生上流》,奉俊昊都沒把視角從社會底層移開,化做一把直指人類社會心臟地帶的批判利刃。

新作《米奇17號》(Mickey 17)延續了《末日列車》往後的奉氏風格(我對他二〇一〇年以前的韓國作品沒啥印象),卻多了點光鮮及調皮。故事背景設在二〇五四年,主角米奇簽下一份殖民星球的勞工契約,成為一個可以不斷被複製、犧牲再利用的“消耗工”。死了沒關係,只要留存記憶,復活後重灌啟動,即可繼續幹活。

如此這般設定,立馬聯想到《明日邊界》(Edge of Tomorrow),主角同樣是不斷死亡、學習、再出發的輪迴,只不過那邊是為了戰勝外星人,這邊則純粹是服從上級命令、維持社會階層的秩序。米奇依然有自我、有感情、有執念,看他每一次死去,死法又千奇百怪,當死得太滑稽荒謬時,會讓我忍俊不禁,嗤笑出聲。笑完以後,愧疚感油然而生:我一樣是把自身歡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上、道德淪喪之人!愧疚歸愧疚,我還是很開心。

最大感驚喜的,是羅伯·派汀森一人分飾兩角的精湛演技。無論是17號的懷疑、自嘲、微微神經質,抑或18號的焦躁易怒、不近人情,他們似一面鏡子互映,亦如兩個陌生人彼此試探。派汀森沒靠造型改變,只憑著眼神、語速、肢體動作,加上電腦特效的協助,把同一個靈魂分裂出的兩種性格演得絲絲入扣,看得我眉飛色舞。

此外,就是奉俊昊的批判及嘲諷本色了:質疑權威、探討社會現狀。戲裡,擁有至高權力的領導人,腦袋卻空空如也,毫無半分智慧;像米奇這般低階層勞工,縱使能無限復活,也只能用身體去換取生存的資格。具備超能力,生命卻更加卑賤,諷刺意味十足。

更感觸的,是戲裡人類對原住民外星物種的態度——拒絕溝通、不試著理解,一心只有征服與消滅,這就是人類最原始的嗜血天性。一旦遇上“他者”,第一反應從來不是談判,而是開槍。奉俊昊的鏡頭直指人類的殘暴及無知,跟17號自然散發的善意相比,後者雖顯得渺小,卻等同如一抹耀眼璀璨的人性曙光。奉俊昊在深沉議題底下潛藏著的黑色幽默,讓人莞爾一笑之餘,又細思極恐,實在過癮。

總括而言,《米奇17號》是一部寓教於樂,讓人在戲後靜心思考的佳作,也是一部值得在戲院視聽覺設備中體驗,細細品味的作品。二〇二五年至今這三個月,它是我最推薦的其中一部電影。



2025年3月30日 星期日

哪吒之魔童鬧海

二〇一九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沒在戲院看(馬來西亞有沒上映也沒印象了),但坊間盛讚聲不絕於耳,金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更是傳到亂。後有機會在家中客廳觀賞,只覺還好而已,也許這動畫電影對中國觀眾來說特別有感,才會票房口碑雙豐收。

六年後的今天,續作《哪吒之魔童鬧海》面世,在中國春節檔殺得天翻地覆,票房盈收盆滿缽滿。馬來西亞則要等到三月份,才姍姍來遲上映,映前更引起小騷動——片商硬性規定,戲院不得做任何優惠,樂齡兒童票通通取消,我只將它看做是為電影造勢的商業操作。

撇開這些“預熱戲碼”,看了正片,驚覺這續集比前作提升何止一個檔次。故事、動畫細節、戰鬥場景的分鏡與節奏,全部升級,簡直值回票價!故事情節緊接前作結尾,哪吒和敖丙雖保住了靈魂,但即將魂飛魄散,太乙真人於是用七色寶蓮為二人重塑肉身,卻波折重重。仙妖對立、龍族內亂、滅族等危機紛紛出現,他倆多舛的命運再度翻江倒海。

《魔童鬧海》的主角,與其說是哪吒一人,不如說“哪吒+敖丙”雙主角設定更為恰當。哪吒的背景與性格在第一集已經完成了鋪陳,這一集,因敖丙上身的設定,觀眾看到更多的,其實是敖丙的成長線,哪吒反倒像是時不時醒來負責插科打諢惹笑彈(這樣說主角,有些不堪……)。如此劇本安排十分冒險,需知一個不慎,哪吒可能會變成邊緣人,但導演處理得當,角色塑造依舊穩健,觀眾依然買賬。

故事層面,仙魔對立、無量仙翁的偽善、龍族內鬥、申公豹的親情戲等等,都令電影張力層層疊高,觀眾情緒隨著劇情推進,一點點地拉滿,直至正邪決戰的爆發,才一口氣釋放,酣暢淋漓。電影最終,無量仙翁沒有真的被打趴,元始天尊亦從未現身,他對無量仙翁所作所為知情與否,抑或默許?這些都是為第三集而設的伏筆。

至於戰鬥場面,那場天空大亂鬥,視覺效果足可媲美好萊塢《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Avengers: Endgame)。老實說,自二〇一九年《終局之戰》後,還沒遇過哪部電影的群戰戲能讓我熱血沸騰,直到《魔童鬧海》。無論是一對一的對決,還是鏡頭拉遠的群戰,在配樂及聲效的襯托下,全發揮到極致,看得人眉飛色舞,大呼過癮。

這部二個半小時的電影,從頭到尾無冷場,是我今年第一季最佳動畫作品。只希望第三集別讓人等上五六年,甚至像無量仙翁在戲裡那樣,苦等十年才能出關,那就太諷刺了。

回頭看這幾年《封神演義》的改編潮,魔童《哪吒》系列與烏爾善的《封神》系列可說是雙雄爭輝。《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精采萬分,到第二部《戰火西岐》卻開始失穩;《哪吒》則在第一集普普通通的基礎上,端出了可作為中國動畫電影的標杆續作,導演餃子不僅為中國動畫立下巔峰,也為自己設下難以超越的高牆。第三集別說要超越,光是維持這個水準,已是極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