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香港電影味道的小感動——《七人樂隊》

對我這八〇後而言，曾經風光的香港電影，是我成長的良伴，尤其一九九〇年代，武俠、功夫、警匪、殭屍、喜劇諸多題材片種，可謂百花齊放，豐富了我多少的青春期。唯邁入廿一世紀後，一些政治因素使然，香港電影逐漸滑下坡，雖偶出佳作，然而再也回不到早年的巔峰時期。難得上映一部集結七位香港名導的七部短片之作《七人樂隊》，理所當然購票支持。

這部集結作品，分別是洪金寶〈練功〉、許鞍華〈校長〉、譚家明〈別夜〉、袁和平〈回歸〉、杜琪峰〈遍地黃金〉、林嶺東〈迷路〉，和徐克〈深度對話〉。各篇呈現編導本身擅長的技藝或風格之余，也再現了香港民眾的情感，更可視其為這小地方從一九五〇年代發展至今的社會縮影。

因篇幅受限（每部片長僅十、二十分鐘左右），編導沒法做太多鋪墊，為觀眾建立完整的，代入角色情感的橋樑，以致有些作品無法留下深刻印象，就如〈校長〉；又或如〈別夜〉般隱喻性鏡頭語言過頻，我領悟力有限，加上地域、文化方面也有些微差異，沒法體會戲裡人物的內心糾結，看得似懂非懂。相比之下，描述爺孫倆親情的〈回歸〉、敘述香港經歷經濟風暴和疫情期間，仍為生計拼搏，在在體現香港人堅毅個性的〈遍地黃金〉，還有比較巷弄街景今昔風貌的〈迷路〉，則最易理解。

“打頭陣”的〈練功〉，初看時感覺普通，然而細思回想，確可詮釋為反映香港功夫片的起落：上個世紀的武打影星，出道前日日咬牙苦熬，慢慢練就一身功夫底子，日後方有機會在戲里耍出讓人目眩神迷的真功夫；隨著特效技術的進步，如今多數功夫片或武俠片，演員在鏡頭前，只需擺一擺看似帥氣的姿勢，揮幾記花拳，踢幾下繡腿，藉著電腦特效，即成為武藝高強的真英雄。雖說是保證了演員安全的工作環境，但也犧牲了拳拳到肉的快意。

末篇〈深度對話〉最耐人尋味。以對白進行的情節看似無厘頭，又似珠璣智語；看得莫名其妙，卻為其中的矛盾、荒誕逗得樂開懷，趣味十足。當然，此作的弦外之音，每個人理解不一。

DC超級寵物軍團

無論真人版演出或動畫呈現的DC漫改影視作，撇除質素把關不統一以外（每家電影公司都沒法做到百分百保證吧？），其實各具千秋，精彩紛呈。我看過的作品，皆以人類做主角，這部以動物做主角的《DC超級寵物軍團》（DC League of Super-Pets）可謂異類，雖比起真人版電影，血腥暴力降低許多（動漫尺度反而比真人演出更勁爆），也許對應到家有寵物的情感，予我仍有不錯的觀感。

電影描述超人克拉克跟身懷相同超能力的超級狗氪普托，是城市的犯罪剋星拍檔。當克拉克打算向女友露易絲求婚，氪普托大感焦慮，認為自己在克拉克心中第一的排位將被取代。此時超級壞蛋使計綁架了超人，連帶其他正義聯盟成員如蝙蝠俠、神力女超人等也吃敗仗遭囚禁，氪普托亦不慎吞了氪星石碎片失去超能力。為了拯救主人，他必須說服收容所內的夥伴：獵犬王牌、大肚豬小碧、莫特龜和松鼠奇比協助他，而這群自知未能控制新超能力的魯蛇，才不想淌渾水去尋死……

就算沒看過超人漫畫，對超人如何來到地球的故事已耳熟能詳，所以看見《DC超級寵物軍團》序曲，氪普托在最後一秒硬擠入太空艙，隨克拉克前來地球的平行世界設定，讓我會心一笑。後來人類正義聯盟成員陸續登場，也大感驚喜，畢竟最初以為這動畫電影的設定是擬人化的動物世界。基努·李維配音的蝙蝠俠，更是全片最驚艷的配角演出，那把低沉的嗓音，配著有點癡肥的外形，賦予了有別於印象中威風凜凜的哥譚之子一個全新氣質。

氪普托的經歷，帶出了“夥伴／朋友之重要”訊息。氪普托（實為此片主角）歷經三幕劇的身心靈成長：從高高在上的地位，遭遇事故驟降至谷底，遇見其他各有背景故事的朋友，相處時開始反思謙卑的重要，接受自己平凡之軀後，亦幫助這群夥伴找到本身活著的意義，繼而重生；就連敵人天竺鼠露露也明瞭眾志成城的道理，說服同類助她完成征服世界的野心。

《DC超級寵物軍團》的另一個主題“不棄養寵物”，於我則是戲肉。這對應了王牌的過去，他曾為了挽救前主人家牙牙學語的小孩跌下樓，咬著他手臂不放，因此弄傷了小孩；主人見狀，認為是王牌顯露野性，二話不說地將百口莫辯的王牌棄至領養中心，從此王牌對人類也失去了信心。這世界終究以人類為主，卻鮮少有耐心對待言語不通的動物，一旦做出不合己意的行為，即認為野性難馴，“家門不幸”，將之掃地出門。如此自大的行為，卻主導著這世界，有點可悲。

總括而言，《DC超級寵物軍團》跟一般家庭動畫電影一樣，擁有動作、冒險、幽默、成長等娛樂元素，帶給觀眾一些訊息，讓各年齡層的觀眾去反思，是部值得一看的作品。

港式警匪片再現光芒——《神探大戰》

自編導韋家輝的新作《神探大戰》預告發佈以來，我就對其充滿期盼，更以為是二〇〇七年韋家輝及杜琪峰合導的《神探》續作，然而韋很快澄清二者之間毫無關聯，《神》是全新故事。

《神》敘述曾經屢破奇案、博得“神探”封號的李俊（劉青雲飾），因思覺失調，被警隊唾棄，淪落街頭，卻依舊關注這些年發生於香港的命案。此時出現多宗連環兇案，死者全是逍遙法外的嫌犯。這群私刑執法的兇徒也自稱為“神探”，犯案後還留下謀殺預告，挑戰警方。警探陳儀（蔡卓妍飾）在緝兇時遇見神經兮兮、私下行動的李俊，發現他總能在層層線索中直取重心，比警方更快接近真相。這場神探大戰，除了跟時間競賽阻止下一起命案，還揭露多起陳年懸案及冤案的真相。

從序幕開始，電影便透過俐落的剪接，快速交待橫跨超過十年的案件，其中幾處細節又對應往後的劇情，清晰且行雲流水不拖宕的敘述手法，角色又和案子環環相扣，襯以多場動作戲如飆車追逐或槍戰，觀眾彷如也踏上分秒必爭的緝兇過程。要是看漏一處鏡頭或稍微走神，則會越看越懞。這種“快、狠、準”的運鏡風格，配著動人心魄的聲效及配樂，把懸疑氛圍及人物情感張力推到極致，是一大享受。

此外，主角劉青雲“神神地”一人“分身”多位性格、性別迥異的人，控制自如的情緒及演出，讓人跟著他時而莞爾，偶又傷感，不時憤恨，也會因被幕後黑手擺一道而扼腕可惜，不愧是神一般的演技；曾是香港流行樂壇當紅不讓的歌手蔡卓妍與之對戲，也似乎激起了“戲”胞，二人的銀幕化學效應為電影增分不少。

唯一缺點是片末揭曉幕後黑手時，我嫌它給了反派太多自白鏡頭，重複了李俊早前的推論。我明白這設定無非是為了讓質疑李俊論點、與真兇交情要好的角色看清真兇的真實面貌，最終做出挽救大局的選擇，但就是感覺有點不是滋味。當然，這點點瑕疵，無損整部片的精彩。

自從中港合資電影成為大勢所趨，具備香港本土獨特風格的警匪動作片買少見少。難得遇此佳作，錯過可惜！

分手的決心

憑藉“復仇三部曲”而享譽國際的導演朴贊郁，今年帶來全新愛情犯罪作品《分手的決心》，我為其優美的運鏡、懸疑感滿分的劇情，以及兩位主角之間隱於內心，不欲人知卻處處透出端倪的愛戀情感、慾望所震懾。

我沒看完所有朴贊郁導演的作品，《親切的金子》《下女的誘惑》《慾謀》（Stoker）等片情節也已忘光；印象最深的自然是《原罪犯》，對戲中層層迭進的暴力帶動劇情的處理方式，甚為感動（確實感動沒錯）。其他作品多少也有血腥暴力元素，這成了朴贊郁的格調。《分手的決心》卻跟他以往作品完全背道而馳，角色豐富情感的體現，可說極為內斂，隱晦得讓人只能意會。

故事由一起男子從山頂墜落身亡的意外開展。面對丈夫的死卻沒表露特別情緒的宋瑞萊（湯唯飾），成了警方的第一嫌犯。偵辦此案的刑警海俊（朴海日飾）在調查瑞萊案發當天的不在場證明、訊問及跟監埋伏過程中，發現自己愈來愈在意她；另一方面，瑞萊即使知道海俊懷疑自己，仍毫不避諱地面對他。二人關係越加微妙，也引導兩人的命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分手的決心》給我的第一感覺，是藉一個人之死，引出成人世界現實面（亦可視為婚姻生活）的好玩之處。配上犯罪及懸疑元素，縱使匱乏一般警匪電影具備的動作戲，仍能勾起好奇心，一邊感性地以男性同理視角來審度眼前嫌犯，一邊則理性地被電影劇情牽引——猜測瑞萊到底有沒殺夫？

電影很快交待海俊病態的婚姻生活：長期失眠、每週歸家一次、靠罪案激起日常鬥志。看多了犯罪小說，就知道絕大多數從事人民保姆一職的人，婚姻都不會能維持多久，加上瑞萊氣質非凡，而且身上有被家暴的痕跡，自然激起海俊這正常男性守護弱質女流的使命感。電影在鋪陳二人培養情感過程時，海俊出格的行為，以及對同事雙重標準的反應，造就不少使人發噱的幽默效果，降低電影偏沉重的主題之餘，也釋緩了慢節奏引起的些許不耐。

也許“入世未深”，不大明瞭瑞萊在劇末堅持用此方式來自我了結的用意，興許這是留給海俊愧疚一輩子的懲罰，又或是對自己所犯罪行的自我懲戒？我只覺得這淒美的結果超乎想像，帶有超現實的浪漫色彩，使海俊從認識瑞萊以來的人生，有如夢幻，似是而非，似真還假之感。只能說，大人世界的複雜，我還未能完全體悟。

總括而言，《分手的決心》有藝術類型片偏慢的節奏，同時具備商業片懸吊人心的故事張力，加上演技派的演員（我覺得此片裡的湯唯回到當年《色·戒》那種氣質，收放自如的情感，全憑演技發揮），和導演全方位的調度功力，鍛造出這部韻味十足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