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猶記得經典的《七夜怪談》，戲裡遭遇詛咒者，要是未將本身詛咒於七日內轉嫁他人，那頭髮長長身手矯捷俐落的貞子就會用比《阿凡達》（Avatar）更犀利的3D技術，從你家電視機裡爬出，奪取你的賤命。這設定後來也曾在多部驚悚片中出現，印象較深的即有《靈病》（It Follows）、《真心話大冒險》（Truth or Dare）等，而《微笑》（Smile）也延用了此設定（直接大劇透）。

電影敘述蘿絲醫生目睹一名病患詭異的自殺行為後，開始遭遇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怪誕事件。一種可怕力量開始佔據她的理性，擾亂其正常作息，她必須面對令人不安的陰暗過去，才能逃離目前充滿恐懼的現實。

過去幾部設定相似的驚悚片，“靠嚇”只是表面上的娛樂包裝，其實真正要帶出並探討的，是現實中的社會現象。比如《靈病》描述的是新世代看待“性”的前衛觀念；《真心話大冒險》是探討新人類如何輕易被網絡帶動思維；《微笑》則是要觀眾嘗試對經歷心靈創傷者有真正的同理心，理解他們的苦處，用正確的方法協助他們，而非只是逼迫他們在人前強顏歡笑，看起來是好心相助實則只是落井下石，他們淌著血的內心依舊無法癒合。

這放在電影主角蘿絲醫生人設上，產生了非常的矛盾，張力也提升不少。蘿絲的職業，是協助遭遇心靈創傷的病患，全副精力投入於工作的她，小時卻見證過母親自殺，未曾真正擺脫心理陰影，僅用理性強壓抑在心底深處，再以專業醫袍掩蓋之——她藉微笑麻痺自己，也嘗試用這方法及藥物來治療病人。

所以，當她再次面臨內心的恐懼時，我們看到她遭受的待遇，就是她對待前一位病患的態度——一切都是幻覺、想像，是被人當做瘋子般看待。觀眾隨著她深入調查，發現這一系列悲劇背後牽繫著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還是會不禁為她感到緊張，希望她找到解決方法，擺脫詛咒，獲得真正的心靈痊癒。

我覺得《微笑》作為驚慄片的驚嚇指數不高，幾場突發驚嚇的劇碼都在預料中，加上“詛咒轉嫁”設定不罕見，情節及敘事上也沒多大令人錯愕或叫絕的反轉，整體觀感中等。就社會議題的探討及核心價值，是它值得一看的賣點，大家不妨笑著觀賞，也許能咀嚼出一番韻味。

鱷魚歌王

我較少關注一種電影類型，那是以孩童為主要觀眾對象、真人結合卡通或電腦CG動畫角色的闔家歡電影。因以孩童心靈及智力為導向，說教意味不能太濃，只能深入淺出，情節設計也未必緊守現實邏輯，讓人看得樂開懷之餘，在潛移默化中吸取編導欲說的主題及核心思想。改編自暢銷繪本的《鱷魚歌王》（Lyle, Lyle, Crocodile），是一例。

電影描述男孩喬許跟隨雙親遷至紐約開展新生活。他意外發現一隻被房子前主人瓦倫蒂遺留的寵物夥伴——鱷魚萊歐。喬許認識萊歐後，逐漸擺脫因自卑而啟動的自我保護機制，慢慢敞開心懷變得開朗，一人一畜更經常在深宵偷溜出家門，探索這城市的美麗風貌。

如前文所言，此片不必抱以現實邏輯觀之，否則只會自討苦吃——單單能以後腳直立行走且懂得歌唱的鱷魚，即超出我們的認知範圍。一旦拋開這封閉的思維，會驚歎《鱷魚歌王》整體還不賴。這也表現在母親人設裡，身為食譜作家，她堅持為家人準備充足且平均營養的每一餐，久而久之，潛意識受困於此，人生陷入瓶頸；直至兒子介紹她認識了萊歐，才藉助萊歐的“生存之道”，打通了執念及屏障。

除了協助這一家三口獲得生活動力及信心，萊歐也有自身無法突破的坎——面對眾人會怯場。前主人瓦倫蒂雖表現理解給予安慰，只是為了糊口，他唯有留下萊歐，獨自到外地巡迴表演，久久才歸家相聚。萊歐對其的虧欠日益累積，直至喬許一家搬來，牠和喬許兩顆孤寂的心相遇，從朋友迭進至猶如家人的關係。巨型蜥蜴在住家社區出沒的傳聞不脛而走，引起政府注意，將之捕抓送往動物園，最終新舊主人合作“劫獄”，萊歐在絕境下終於在眾人前一展歌喉，用天生好嗓子和對音樂節拍的律動感，懾服群眾。兩位主角對彼此的依賴，以及萊歐克服心障的戲，感動得我禁不住雞皮疙瘩掉滿地。

音樂及歌曲是《鱷魚歌王》重要的元素。我最驚喜的，是飾演瓦倫蒂的影帝哈維爾·巴登，沒想到他是演而優則唱，幾首對應故事及角色心境的歌曲，從他口中演唱出來，感人肺腑。至於為萊歐配音的英語流行樂巨星肖恩·曼德斯，歌唱實力毋庸置疑，直教人聽出耳油。除了唱歌抒情沒半句對白的萊歐，也藉著以假亂真的CG技術，眼神、表情及肢體語言，加上配樂襯托，將其厚重皮層底下的喜怒哀樂，直透觀眾心裡。

總括而言，《鱷魚歌王》帶給我的歡樂，是超乎想像的多，如果君習慣獨自看電影，只要選對時間場次，在觀眾半滿的院廳觀賞，或可像我一樣，投入其境，樂在其中。

綠色奇蹟

《蕭山克監獄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電影剛推出時，票房成績並不理想，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如今它已成為電影資料庫IMDb票選250大名片首位；跟酒經過歲月的磨煉或可成為佳釀一樣，一部電影至少值得十年時間，去證明本身是否經典。《蕭山克監獄的救贖》五年後，導演法蘭克戴瑞邦再端出另一佳作——《綠色奇蹟》（The Green Mile）。

《綠色奇蹟》改編自史蒂芬金一九九六年的長篇小說，講述金山監獄獄警保羅艾康傑，是負責監管等著踏上人生最後旅程，坐上電椅的死刑犯囚區；從囚區前往執刑室的地板因是綠色，故有“綠色旅程”之稱。某日，一名相貌兇惡、身形魁梧的黑人囚犯約翰科費（發音跟飲料“咖啡”相同，只是拼寫相異）因被控姦殺一對年幼姐妹，而被送到監獄待執行死刑。經過短期的相處及觀察，艾康傑發現科費毫無乖戾之氣，反而個性溫和、彬彬有禮，甚至怕黑。此外，他還發現科費身懷神秘力量……

《綠色奇蹟》的主題，是探討人對善與惡界限的劃分。艾康傑等一夥獄警，見多了惡貫滿盈有罪之徒，然而這裡的死刑犯，無論是最早“上路”的亞倫、跟老鼠金格先生成為摯友的戴爾，或是身高外貌懾人的科費，在導演的鏡頭呈現下，絲毫不見我們認知中惡的模樣。反而是獄警惠特摩，恃著有權威人士當靠山，不僅對同事耀武揚威，更視囚犯為鼠輩。在他眼裡，這些死囚是他濫權、施展暴力的下等人。一經比較，哪邊是善，哪邊是惡，觀眾心裡早有了鮮明對比。

至於科費，當村民在命案現場發現他雙手沾滿鮮血，擁著返魂乏術的兩位小女孩，對著天嚎啕慟哭且語無倫次；所謂“人帥陳冠希，人醜品行低”，加上那年代對黑人嚴重的種族歧視，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就算未經法律下判，已斷定眼前的龐然巨物正是十惡不赦的兇徒。艾康傑還為此特地向科費的辯護律師查證，確認科費是否曾幹下獸行，可惜這位律師心中早存成見，還反過來給予艾康傑人生諫言。現實中，有時會因嫌麻煩或求己方便，就此忽略了、剝奪了他人同等的權利而不自知。

電影劇本打磨得非常出色，每位角色的個性都形塑得十分立體豐富，在編導不疾不徐的節奏下，推進故事的同時，也像由各種樂器合奏而成的音符，撩撥著、牽引著觀眾心緒，歷經一場充滿喜怒哀樂的視聽覺饗宴。電影各三場的死刑和治癒戲，都有再三回味並反思的價值。

先說三場科費透過自身天賦治癒他者的戲。首次是他治癒困擾艾康傑多時的膀胱炎；第二次是復活被惠特摩惡意踏死的老鼠金格先生；第三次是為艾康傑患有不治之症的上司夫人“吸走”腦中毒瘤。受惠者被治癒當下，都有面部特寫，表情及反應一覽無遺，從起初因不理解科費的行為產生的恐懼，到病痛紓解後的無上幸福，熒幕前的觀眾皆能感同身受。

死刑方面，第一場為亞倫，同時是向觀眾講解執刑流程，此時觀眾尚能以客觀心態觀之，心裡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第二場戴爾“上路”時，惠特摩藉機公報私仇，看得人心驚膽寒。而第三場科費的行刑，書寫這篇文章時，我依舊能感受主刑者艾康傑內心的愧疚。執刑前，他幾乎放走科費，“當我在大限之日，站在上帝面前接受審判時，祂若問我我為什麼毀了祂的神跡時，我該怎麼回答呢？‘因為那是我的工作嗎？’”反而是科費安慰他：“你告訴天父，你這是在行善……我累了，老闆。我不想再像孤雁一樣，我不想再過沒有朋友的日子……”看著這位很醜，卻很溫柔的善人逝世，我也心碎不已……

而科費無意間施在艾康傑身上的懲罰，則是賞賜他長壽。那是科費為了給他看見自己何以忍不住替天行道，將體內的“特殊基因”傳遞了給他，使他日後經歷多次親友的生離死別，每次皆肝腸寸斷，絕非常人所能忍受。戲的開始，年老的艾康傑對同居於老人院中的友伴講述這則人生奇遇；劇末艾康傑在這位友伴的葬禮中，仍不曉自己大限之日何時到來。

《綠色奇蹟》不是悲劇，卻看得人心淌淚，尤其對現實中不是非黑即白，善與惡要劃分清楚真的挺難，別過早或草率論斷。還有，法蘭克戴瑞邦再次不負眾望，成功把史蒂芬金的著作，改編成一部令人回味無窮的經典。

黑豹2：瓦干達萬歲

從二〇〇八年《鋼鐵人》（Iron Man）開始，漫威影業循序漸進地打造漫威電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 MCU），建立本身超英雄漫改電影王朝。近十五載以來，“漫威出品，就是必看”，是大多影迷心中不成文的規定。二〇一九年漫威以《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Avengers: Endgame）完結了“無限紀元”（MCU首三個階段），第四階段也正式展開。唯個人覺得幾部作品如《黑寡婦》（Black Widow）、《蜘蛛人：無家日》（Spider-Man: No Way Home）、《雷神索爾：愛與雷霆》（Thor: Love and Thunder）在故事情節構思上疲態盡露，故今只抱著平常心觀賞《黑豹2：瓦干達萬歲》（Black Panther: Wakanda Forever）。

也許沒高期望，就不會太大失望，甚至覺得挺不錯——這是《瓦干達萬歲》給我的觀感。現實中飾演黑豹帝查拉的查維克·博斯曼因病與世長辭，戲裡的瓦干達國王亦患上絕症，妹妹舒莉不及研發心形藥草拯救兄長，抱著愧疚及憤恨，踏上自我療癒及成長之旅。電影以葬禮為序幕，片頭是博斯曼過去演過的黑豹片段所砌成，全場院廳在一片靜默下，默禱、緬懷逝者，這一幕，感動萬分。

主角舒莉在短短幾年內，父親、兄長及母親相繼離世，慘痛經歷非常人所能想像，只差沒步上雷神索爾後步，因家毀人亡導致精神嚴重創傷，變成弱智。這位王族遺孤，在朋友扶持下，咬緊牙關，堅持到底；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她化悲憤為力量，接下黑豹衣缽，扛下領導重任，領兵對抗敵人。她這跌宕起伏的成長歷程，勵志中帶有淡淡的傷感——她跨過了這次的考驗，還有漫漫人生路待她摸索。

敵人是深居海底塔洛坎國度的變種人，領袖是半人半神、有飛天遁水超能力的納摩。首集《黑豹》塑造了一位故事背景惹人共情、使壞動機令人信服的反派齊爾蒙格，納摩的角色背景亦跟齊爾蒙格同具深度。他們隱居深海，與世無爭，直至瓦干達施行對陸上其他國家的國際援助政策，引起各國覬覦瓦干達的稀有礦物汎合金，設法在各地尋找、開挖，不經意攪擾了同樣擁有汎合金的塔洛坎。納摩率領戰士直接痛下殺手擊斃外來者——這幕拍得非常棒，人類被“人魚之歌”催眠投海，毛骨悚然的氛圍，有先聲奪人之效——並怪罪瓦干達為始作俑者，就此引發水陸兩個強國之間的爭戰。

我不禁想揶揄納摩和瓦干達雙方令人汗顏的外交手腕。納摩鬼祟潛入瓦干達，衣不蔽體地從水底冒出，嚇壞難得共度家人時光的舒莉母女，還語帶威嚇，試問身為陸地最強國度的瓦干達，如何嚥下這口烏氣？又，舒莉和納摩好不容易坐下和平商談，納摩更身兼導遊，帶舒莉參觀海底帝國，稍微釋緩了二者之間箭在弦上的嫌隙，結果愛女心切的女王卻在錯的時機，派遣媳婦深入敵境拯救人質之餘，還殺害對方沒戰鬥能力的平民……兩國領袖治絲益棼，搞得最終大動干戈。

當然，電影的動作設計、美術、音效配樂、特效、剪輯等，都在水準之上，讓人沉浸其中，享受這場視聽覺的豪華盛宴。《黑豹2：瓦干達萬歲》雖非我心中最棒的MCU第四階段作品（心水首選是《永恆族·Eternals》），但作為這階段的壓軸作，它是合格的。

會瞪眼術不等於反英雄——《黑亞當》

眼看MCU（漫威電影宇宙）成績如此優異，華納影業旗下的DCEU（DC擴展宇宙）急於揠苗助長，結果欲速則不達，作品素質良莠不齊，無法深得人心。這部巨石強森主演的《黑亞當》（Black Adam），除了打著反英雄、以能跟超人匹敵的最強反派作為噱頭，難得是停滯多時的DCEU系列新作，讓粉絲滿心期盼。

故事場景設在虛構的非洲國家坎達克。五千年前，特斯·亞當（後來的黑亞當）被賦予眾神的強大力量，但因將神力用於復仇，因此被囚禁至今，才在機緣巧合下獲釋，但他內心依舊充滿憤怒，因此受到英雄聯盟正義協會的挑戰，欲將其再囚禁起來……

不像以往的漫改超英雄電影需注意劇透，《黑亞當》基本上無劇可透，整部電影不斷地打、打、打，老實說看後還有點疲勞。黑亞當被釋之初，那場遇人殺人、見佛殺佛的動作設計，在特效加持下，爆破力幾近扎克·史奈德執導的鋼鐵英雄三部曲，這是適合闔家觀賞的MCU作品比不上的，十分吸睛；難得起了個好彩頭，接下去的動作戲力度卻每況愈下，越加“虛弱”，實在洩氣！

此外，《黑亞當》並非DCEU首部反英雄作品，應可呈現得更優質，但依然重蹈《自殺突擊隊》（Suicide Squad）覆轍——既然故事情節上沒能發揮起承轉合或驚人反轉，就該大膽在動作設計上“放飛自我”，藉暴力打鬥爽爆人心，可偏偏仍顧及巨石強森的親民形象及“反英雄非反派”的設定，導致主角黑亞當的身份、動機、立場皆尷尬。巨石強森不時引以為傲的耍帥瞪眼術，不只未幫電影加分，還使人生厭。

除此之外，我對影片最大的疑惑，是黑亞當被囚禁這五千年間，已成了坎達克人民口中的英雄形象，作為自殺突擊隊計劃發起人的亞曼達·沃勒又從何判定他乃極度危險、需再囚禁或殺無赦的超級反派？電影對此完全沒解答，而正義協會（同樣是突然冒起的英雄聯盟）也沒質疑，即接受沃勒的命令執行任務，莫名其妙！

整部片唯有兩處聊以堪慰，一是皮爾斯·布洛斯南飾演的命運博士這位智者，人設是全片最立體的（比主角更好）；二是片尾片段鋼鐵英雄的登場，稍微緩解了散場時的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