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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21日 星期二

復仇,不會讓人回魂——《回魂計》

近年來,串流平台的崛起徹底改變了影視生態。觀眾從過去守在電視機前等待每日或每周更新的被動追劇者,搖身一變成了主動的「掌控者」——只需輕點播放鍵,便可一口氣看完整季劇集。如今,各國自製劇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全季上架的形式讓人隨時沉浸劇集世界,不再受播映時間或懸念折磨。

觀影習慣的改變,也逼迫創作者重新思考敘事的節奏與結構。劇情必須在前幾集即牢牢抓住觀眾注意力,角色塑造也需更立體、更複雜,觀眾才會願意陪他們走完整個故事歷程。

這種模式,某程度上也算是治癒了我過去被台灣偶像劇那種歹戲拖棚、浮誇演出而造成的心理陰影,二〇二三年看了改編自宮部美幸推理小說的《模仿犯》,雖不至驚艷,卻已看見台灣影集的進步;到了《回魂計》,更是讓我感受到久違的驚喜及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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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魂計》始於一宗綁架詐騙案。三個少女被綁到詐騙集團園區,一個被虐身亡,兩個倖存下來,但其中一人已成植物人。兩個母親慧君和趙靜悲痛欲絕,她們不再相信司法制度的公義,決定動用私刑,親手執行正義。

當她們通過一名神女的儀式讓已遭處死的兇手張士凱復活七日,那動機令我訝然——她們復活仇人,為的是讓他在短暫的七日(這七日是關鍵)生命中,飽受折磨、償還罪孽,然後,再死一回。

大多影視作品,復活往往象征希望、救贖——雖然大多沒迎來好結果——想挽回遺憾,想再次擁抱所愛;《回魂計》中的復活,是為了復仇、為了懲戒,為了兌現正義。這設定既殘酷且富含詩意,母性及暴力並存的張力,是整部劇最迷人之處。

前幾集,張士凱復活後被綑縛囚禁淩虐,以牙還牙的暴力確實大快人心。畢竟一個十惡不赦的冷血惡魔,理應承受地獄般的折磨。看著看著,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寒意——不是對其施於暴力的反感,而是「女人惹不得」的恐懼。尤其當母親失去孩子時,那種悲慟,會讓她化身為見人殺人見佛殺佛的強大復仇者。

是啊,你看失去女兒的趙靜,還有女兒重傷成植物人的慧君,為了買通層層關卡,截獲已接受死刑、尚未火化的張士凱屍身,即便傾家蕩產,亦在所不惜。尤其外表看似柔弱的慧君,為籌集費用,把負心的丈夫耍得團團轉,簡直嚇人。

你以為全劇九集的劇情,就只是兩位怒火中燒的母親如何淩虐大壞蛋,那就錯了。《回魂計》沒有止步於單純的私刑復仇,而是讓故事層層遞進,慢慢揭露隱蔽的真相。

編劇巧妙牽引出三位少女被囚於詐騙集團園區期間,到底經歷了什麽;她們與張士凱之間,看來並非單純的被害與加害者關係。隨著真相逐漸浮現,趙靜與慧君也從以牙還牙的肉體懲戒,轉向殺人誅心的精神報復,將目標擴展至張士凱家人,真正要他全家死透。

戲演至此,復仇已不只是母親的私人怨恨,而是升華為一場對體制及人性的控訴。詐騙綁架案背後牽連的利益與陰謀,讓正義與邪惡的界線愈加模糊。她們要懲罰的不只是兇手,而是整個縱容罪惡的社會結構。也因此,劇集在中段(第四、第五集)迎來了節奏最明快、張力最強的高潮。

若說趙靜和慧君代表「母愛至深、以仇為念」的兩極,那張士凱的母親悅心,則是另一個極端:她的母性被欲望與利益腐蝕殆盡。

悅心外表高雅,口口聲聲宣揚慈善,實則透過宗教團體暗中經營洗錢集團。她的人生信條並非「護子」,而是「護己」。兒子曾經獲得假釋,他一意孤行遠走國外,她竟狠心買兇滅口,只為鏟除這枚不再受自己掌控的炸彈。

這一設定讓劇中的母親主題有了對比——母性既是生命的起點,也能成為吞噬一切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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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回魂計》仍有幾處小瑕疵。

首先是時間線的處理。每集開頭,常在二〇一九年悲劇發生前後,及當下二〇二四年之間切換,卻缺乏明確的時間標示。剪輯的不流暢(還是過於流暢),常令我莫名所以,只能藉趙靜的髮型來確認到底是過去抑或現時。

其次是中後段兩位男性角色——牛郎Eason與店鋪鄰居阿龐——的戲份加重。Eason因愛慕慧君而參與復仇行動,這點情感邏輯能成立,但阿龐的設定則有些牽強突兀。編劇刻意安排他和張士凱過去有交集,讓我覺得過分巧合。最後幾集,阿龐的行動更顯示了他背後還有一股更大的勢力在操縱著。他看似是棋子,卻又不在最底層,仍能對那神秘勢力派來的打手下命令。

此外,有一幕張士凱妹妹張怡婷在酒店電梯前碰到三位受害少女的其中一位倖存者安琪的戲,後者對她透露了什麽,讓她知道自己陷入美男計,沒解釋;安琪跟詐騙集團有多大「交情」,是否純為受害者?一切也都沒說明白。

結尾時,阿龐背後的黑手劫走了慧君昏迷的女兒,我想,編劇這為第二季埋下的伏筆,可謂是給自己設下高要求,要編出具說服力又有張力的後續故事,絕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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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趙靜慧君如願復仇了嗎?不見得。她們耗費一大筆錢,雖曾折磨張士凱泄恨,但欲奪得他的錢財,仍以失敗告終,復仇最後只得了一場空。

以我愚見,這部劇沒有爽快的復仇,只有令人無奈的循環。雖然真相大白(也不見得多白,仍有許多未解謎團),罪人被懲處,但類似悲劇仍繼續上演,尤其在現實中層出不窮,司法的失能、媒體的冷漠、社會的健忘,使每一個「張士凱」不斷出現。

劇中「最令人痛苦的不是絕望,而是沒完沒了的希望。」此話值得省思——當人不斷嘗試改變,卻發現世界依舊黑暗,無盡的希望或只會令自己更苦悶。以此來看,《回魂計》是一則社會寓言,逼我們直視人性中最深層的絕望——正義無法到來,受害者又該如何自處?

復仇不會讓人回魂。活著的人,最需要回魂。

2025年10月13日 星期一

練膽神器過山車

最近透過Netflix每周看一部《名偵探柯南》劇場版,再度燃起對它的興致。我小學到中學追過它,直到上了大專,心思轉移才停下,心想等它完結再一次過看完,沒想這一等,就連載了三十多年未完結。我年已四十,不想再跟小鬼頭一集集破案,只希望看他和黑衣組織鬥智鬥勇的主線故事,於是買了一套《名偵探柯南vs黑衣組織》漫畫,打算一口氣翻完相關情節,省時省力。

故事的起點是工藤新一和毛利蘭在遊樂園約會時,碰上過山車殺人事件,因此「邂逅」了在車上的黑衣二人組,之後才有他們暗中交易被新一發現、新一被灌藥變成小孩的發展。令我爆笑的是,GinVodka早前坐過山車的原因,竟是為了觀察交易對象是否獨自赴約。

如今重看,我忍不住想:黑衣組織人手眾多,監視跟蹤埋伏樣樣行,為何偏挑這種方式確認目標?難不成這是組織的「練膽課程」,規定成員每天從早到晚坐三四十趟過山車,不暈不怕才有資格穿黑衣?

練膽方式人人不同,有人透過運動,有人透過冒險,有人靠自我催眠,黑衣組織若真靠過山車,也非全無道理,畢竟膽識是在一次次面對恐懼中錘煉出來的。古人云「初生之犢不畏虎」,牛犢敢面對猛虎,不是天生無懼,而是未曾經歷失敗;「壯士斷腕」「破釜沉舟」的膽魄,都是從困境裡逼出來的。

周星馳電影《回魂夜》也有相同的梗。主角Leon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堅信愛因斯坦說的「想像力比知識重要」,還因自小將遊樂園當自家後花園兼訓練場。過山車海盜船鬼屋一輪又一輪地玩,玩到麻木,膽子也練得生毛。後來那些荒謬搞笑的橋段如抓鬼用保鮮紙、打鬼用巧克力,看似胡鬧,實則都帶有「膽大心細」的底氣(以及科學論據)。

凡夫俗子練膽,不必像黑衣組織或Leon那般把遊樂園當軍訓基地——除非你有錢又有閒——日常中何嘗沒有需要壯膽的時候?首次面對眾人演講、初次告白、頂撞老板劈炮唔撈跳槽轉行、獨自旅行……這些讓人手心冒汗心跳加速的時刻,皆是「過山車」。膽量的養成,並非消除恐懼,而是跟恐懼共存。

「勇氣不是無懼,而是明明害怕,仍願意往前去」。害怕演講,就先從小人數範圍試起;怕獨自旅行,可先選臨近目的地。每次面對,都是一次「坐上過山車」的經驗。漸漸地你會發現,當初緊握欄桿、閉眼尖叫的自己,終究會迎來張開眼睛、舉起雙手大喊:再來一次!的那天。

練膽方法千百種,重點在於不斷面對。黑衣組織的過山車(我亂說而已)、Leon的遊樂園特訓,背後道理相通。不逼自己一次,就永遠原地停滯。

除了黑衣組織的GinVodka、《回魂夜》的Leon,還有一位對過山車無感的代表人物,相信你也認識——大名鼎鼎Mr Bean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