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的十一月,網絡上掀起最多流量、最夯的話題,無非電影《破·地獄》。這部論及生死課題的電影,於我也是本年度少數幾部值得推薦的港產片。
故事講述在疫情肆虐、經濟不景的大環境下,婚禮策劃師道生(黃子華飾)被迫改行,成為一名葬禮經紀人,並接手計畫退休的明叔的殯葬公司。起初,他與明叔的老搭檔喃嘸師傅文哥(許冠文飾)理念不合,衝突頻生,直至某次處理一位特殊案例時,文哥出手相助,他對殯葬業的態度才有所轉變,對這行業更認真且嚴肅看待。隨著二人關係逐漸破冰,道生有機會接觸到文哥的家庭,從而看見文哥與子女相處的點點滴滴,對人生體悟更多。
電影雖打著雙主角(黃子華和許冠文)作為宣傳噱頭,但我更投入、獲得共情的,始終是黃子華飾演的角色。幾句從他口中說出的普通對白,因隨著該角色經歷過的種種——無論是初入行時因躁進而忽略了家屬心情,抑或縱使客戶要求艱難仍為了業績硬著頭皮接下——而升華為精句。還有那句:“活人也需‘破地獄’。”不僅讓身為觀眾的我振聾發聵,連帶戲裡經驗比道生豐富的文哥,也起了當頭棒喝之效,察覺自己墨守成規,過於專注儀式傳統及對逝者的敬意,不自覺忽略了生者的情緒。
為三餐溫飽,不得不在人生本該安頓下來的年齡階段轉行,從事不熟悉的職業,我因此對道生感同身受。他說:“(對死亡)再怕,更怕窮!”我舉手讚同。人被逼入絕境時,求存模式開啟,總會逼出潛能,殺出一條活路;道生憑著曾是婚禮策劃師的經驗,“人生結業式”葬禮同樣是禮儀策劃,他相信只要換個心態,以肅穆替換歡樂,同樣容易上手,如此阿Q念頭,實為身處劣勢的無奈求存啊!
至於文叔的角色,也設計得相當立體,從個人思維,到整個家庭各成員之間的相處模式,都有許多值得探討的點。他是“死拗一邊頸”的“老屎忽”,是個沙文主義大男人,這些套在他身上的標籤,相信沒人反對。但我對他始終懷有一絲好感、敬佩,那是他對喃嘸佬這傳男不傳女的職業——更甚者視之為天賦,是天降大任於我也,是天生吃這行飯、無從選擇餘地的使命——敬業樂業,汲汲營營,畢生投入其中的專注力。
經驗豐富的他,自然瞧不起道生的新派做法,認為後者對殯葬業、對逝者的所做所為,都缺乏嚴肅、敬意不足,比如為錢破壞行規接下那位經歷著喪子之慟的富豪母親無理難搞的防腐要求,或在另一個案子私下把亡者的些許骨灰送給非親屬“友人”。雖然如此,他還是有心軟的一面,比如協助道生處理防腐作業,也因前文提及的那句“活人需‘破地獄’”茅塞頓開,開始發現道生這種“中途轉職”的新理念,有其必要的存在,開始反思,漸漸察覺從某方面來看,道生亦成了他的老師。對著道生,他比面對親家人更輕鬆自若。
他寫的遺書,向兩個孩子表示自小便道德綁架、情緒勒索他們的歉意,才教人動容。現實中有多少人(尤其出身自思維較傳統的家庭)同樣經歷著文哥兩個孩子的遭遇,被上一代舊有、迂腐觀念束縛著,無法踏出、活出、闖出自己的人生?戲中這一家人,人人滿腹怨氣冤屈,同在一張餐桌上未開動,早對眼前人瞧不順眼,我看這一家人的互動已覺心累,作為當事人,何止減壽十年?故,文哥交待的遺願,可謂他一生中最大膽的決定——看在同行眼中更是大逆不道——而最適合執行其志者,非道生莫屬。唯有這位門外漢,不受傳統枷鎖套著,讓文哥的子女為文哥破地獄,兩個孩子也同時在為自己破地獄,就此放下多年來對彼此的不忿積恨。
電影最後,一夥喃嘸道士無法接受這等敗壞傳統的儀式,憤而離去,戲就此結束。我看著往上升的幕前幕後工作人員表單,沒細聽坊間傳到亂說令人感動異常的片尾曲,反而思索著道生經歷了這一切,等同於一下得罪完所有同行前輩,他這家小小殯葬公司,如何撐下去?我想,他應該會辛苦一陣子,笑到最後的,應該還會是他吧,畢竟時代會前進,這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殯葬儀式,總會隨著時代變遷、新代人的思維而變異,女性不能破地獄的舊有觀念,應該會慢慢破除,只需時間。最重要的,那是後代的事了,人一生有多少年,何苦為了這點不關己事而糾結?
總而言之,《破·地獄》是近期值得一看的佳作,尤其在這任何東西都在快速變化的速食年代,人欲進步,得放棄某些事情,特別是一些不合情理不符邏輯的迂腐儀式,相信看了《破·地獄》,可以思考更多。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