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你的聲音

我鮮少看韓劇，雖知近年來的韓劇水準足以媲美甚至超越歐美劇，是亞洲區域的翹楚，但也許少年時觀賞的“春夏秋冬”四部曲（《春天華爾茲》《夏日香氣》《秋日童話》{a.k.a《藍色生死戀》}《冬季戀歌》）陰影仍在，加上後來被幾部二〇一〇年代的高期望韓劇二度傷害，如今才會慎選觀看。唯有一部在我心中位置居高不下的，就是二〇一三年的《聽見你的聲音》。

《聽見你的聲音》是法律題材偶像劇，卻沒早期那種狠灑狗血的劇情，也不見男或女主角得腦瘤或莫名被死神召喚的悲情結局，這點值得讚賞。男主角朴修夏（李鐘碩飾）是有讀心術的高中生；女主角張惠成（李寶英飾）剛獲得國選律師資格，是個高傲無理、對工作漫不經心，只求按時領薪的人。修夏用十年八載來尋覓惠成，是因為小時候親眼見著一位叫閔俊國（鄭雄仁飾）的人將父親活生生毆死，轉身正要殺修夏滅口時，路過的惠成讓修夏逃過一劫。過後的審判，惠成以目擊證人的身份作證，閔俊國被判刑十年。入獄前，閔俊國對惠成發誓，出獄後絕對會報復她……首兩集的鋪排，交待了幾位要角的關係，以及各人恩怨情仇的起始，精彩故事於焉開展。

會推薦這劇，最主要是因為劇本好。編劇將每個角色的優缺點都刻畫得十分細膩，有些更是放大其缺點，貼近現實中的你我，讓觀眾輕易代入，取得共鳴。像女主角惠成，性格缺陷落落長，有時處理方式的手法更令人恨得牙癢癢的，但就是沒法討厭她，因為在最關鍵時刻，她總會良心發現，懸崖勒馬，矯正本身錯誤；原以為就此改過，但沒多久又故態復萌，真是無言。有一場於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戲，修夏第一次看見自小一見鐘情的女神之真實面貌時，情緒處在崩潰邊緣，惠成倒也不費心掩飾，還理直氣壯地說：“世上九成的女生，都像我如此。”所謂女神，在外化妝美美，衣著光鮮靚麗，私下也許是用過東西亂擺，不顧形象的阿嫲樣。對男生而言，你必須接受對方的全部，包括在交往時也未必能發現的缺點，方能證明是真愛。

每一個角色，包括男二車冠宇、女二徐度妍及眾配角，甚至反派閔俊國，編劇都不會只呈現他們的單一面向，畢竟每一件事、每一個人，以不同立場或角度看待，會因主觀意識而選擇認同或否定，而身為律師者，更該穩守中庸態度，以此看待本身的委託人。惠成的國選律師同事冠宇首次上庭時，因盲目地相信被告無罪，結果遭檢察官攻擊得體無完膚，更被惠成落井下石；經此一役，他不再濫用同理心，用心為被告或伸冤或減少刑期，盡責做好一個服事法律者的任務。

全劇主題圍繞在“該不該說出口的事實”上，惠成當初在法庭上道出真相，指控閔俊國，肇下閔對自己的怨恨。當時的衝動不時讓她後悔，卻也清楚要是當初選擇沉默，修夏就不會有今日。一個人的決定，會影響他人的一生，這點在劇中不時提及，閔俊國會成魔，也是他者透過文字來表述真相（或謊言）致使。還有，修夏的同學成彬被冤枉，說她因嫉妒另一位被星探相中的同學瞳希，推她墜樓受傷，因此被提控殺人未遂。因自己確實語言霸凌瞳希在先，導致所有同學，包括代表律師惠成亦一致認為她有罪，唯有修夏相信她。所謂禍從口出，我們不該製造流言蜚語，就算說出來的是事實，也該要有智慧，避免傷人傷己。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我很有感觸的主題是，一個人不該被怨恨糾纏一輩子。閔俊國出獄後仍充滿怨恨，本有重啟人生的機會，還是堅持兌現當初對惠成許下的承諾——報復。後來修夏也多次要擊斃閔俊國以終結這惡性循環，都給惠成勸住，“當你殺害了人，那作為被害者值得同情的理由都會消失”（大意如此）。閔俊國也是從被害者轉變為加害人，況且一錯再錯，不知悔改。劇中還有其他幾起案件，加害者給觀眾的第一印象，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但抽絲剝繭、了解背後的真相後，都能看到他們如此做是情有可原。這部劇就是不斷用劇中角色呈現一幕幕的選擇，讓觀眾在正義女神像的道德天秤前自行判斷孰是孰非，甚至自省到底有沒有判斷他人是非的資格。

以此再延伸劇集的另二核心價值——寬恕及知錯能改。這兩個大多是處在對立面，要知錯能改，才能獲取對方的寬恕。像度妍小時候撒謊傷害惠成，明知錯在自己卻堅持不道歉，惠成亦沒有原諒她的機會，二人也就不斷相互針對。戲裡幾乎每一個角色都犯過錯，那些低頭認錯的，最後都迎來救贖機會，反而是冥頑不靈者如閔俊國、度妍的父親徐大法官，因看不見本身錯在何處，下場悲戚。

有句話如此說：“電影重導演，電視重編劇”，《聽見你的聲音》劇本非常嚴謹，前後連貫，雖有一些為求浪漫少了邏輯的愛情戲，但法庭戲（法官、檢察官、律師、嫌犯之間的關係與背後探討的人性）、角色與角色之間的環環相扣、在對錯之間天人交戰的描述等，都刻畫得非常生動，也才如此扣人心弦，膾炙人口，編劇朴惠蓮居功至偉。後來幾部優質韓劇，像同樣是李鐘碩主演的《皮諾丘》和《當你沉睡時》，也都由朴惠蓮執筆，值得一看。

總括而言，《聽見你的聲音》是目前我個人最推薦的韓產神劇。從中也了解一點：法律並非幫助弱勢群體，而是幫助理解它的人。雖說這結論在法治國家有點負面，但事實真是如此。打一場官司所費不貲，貧窮人等弱勢族群如何負擔得起？有錢有勢者只需一兩句話或擲出幾位數的銀子，即能左右局勢，甚至能顛倒是非。《聽見你的聲音》雖是主張交由法律判決是非對錯，也不鼓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但現實始終有不得不用武力解決的事情，《捍衛任務》（John Wick）、《重案對決》（Law Abiding Citizen）等影視作品也才能大快人心，至少給現實中有冤伸不得的魯蛇有個發洩管道，取得心靈上的平衡。